红楼憾梦:元春篇 (72-74)

 贾府这边一直都在关心着宫里嫡女的消息,等到她因为诞下皇嗣被加封为贤德皇贵妃的消息传回来,贾府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毕竟贾家攀上了这等皇亲关系,以后的发达日子还会远吗?

  他们耗费了巨大的财力人力物力,在荣宁两府之间营造了一座“天上人间诸景备”的大观园。预备省亲的这些日子里,贾家上上下下都是耗费心力不少,眉宇间多是神情疲惫,但心里却是异常的兴奋高兴。为人臣子者,到了这一步可以说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

  元春不知道的是,她省亲的日子定在正月十五的元宵之夜。但早在正月初八的时候,宫里就已经派出不少太监把各处关防及礼宴事宜布置妥当,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马司打扫街道、撵逐闲人,确保贵妃省亲之时不会出什么纰漏。

  到了十四日的晚上,终于是准备妥当。这一夜,贾家上上下下几千号人能够坦然入睡的恐怕没有几个,越是地位高崇的越是彻夜难眠,想着明日晚上的省亲事宜还有没有可能出差错的地方。毕竟这可不是一般的初嫁新妇回娘家,而是皇贵妃省亲贾府,元春是代表着整个皇室的颜面,国礼为大。

  十五日五鼓,贾母等皆按品服大妆。贾家的一众姐妹们也是一幅盛装打扮,配上那华贵的妆容,倒真有些世族大妇的高贵气质了。贾赦等在西街门外,贾母等则是在荣府大门外恭候。

  园中各处灯火高照,此时天还微亮,灯火通明的宁荣两府在浓重的夜色之中显得格外亮眼。即便隔得很远的百姓,都能从自己窗户里看到那几乎快要被照亮的半边夜空。要是再隔得近些,只怕已然是亮若白昼。

  园中更是一幅奢靡气派之色。却见里面帐舞盘龙,珠帘秀凤,金银彩焕,珠宝生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园外恭恭敬敬候着的众人皆是凝神屏息,偌大的宁荣街上静悄悄不闻一丝咳嗽。

  等到夜幕降临,众人皆是等得腰酸背痛,足底酥软。却没有一个人敢有丝毫的寸动,因为这位即将到来省亲的贾元春已经不单单是贾家的嫡女,她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令后宫无数女人顶礼膜拜的皇贵妃,代表的是最为尊贵的皇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众人已然是疲惫不堪,再加上一日没有吃食,不免有些头晕眼花。正是难耐之际,忽然听闻那宁荣街口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内心欣喜了一会儿,便看到十余个太监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打着手板,似乎在提醒着在门外候着的贾家家眷。

  他们跑过来,喘着粗气说道,“来了,来了”。于是贾家众人都是精神一颤,强行压下久久苦守的疲惫劳累。贾赦领阖族子侄在西街门外,贾母

领阖族女眷在大门外迎接。

  又是静悄悄的站了半日的光景,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的走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将马赶出围幕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然后又是一对红衣太监,也是等了半日才来,动作与前者一模一样。如此往复之下,少时便来了十来对。

  等到他们全部站定以后,宁荣街的那头终于传来了一丝隐隐细乐之声。恭恭敬敬在门口等候的贾家众人,知道贵妃的车辇已然不远,更是恭敬的垂首等候着,脑海里不敢有一丝抱怨的妄念。

  随着那庄严尊贵的鼓乐之音愈来愈近,一对对的太监宫女们高举着龙旌凤翣,雉羽夔头,还有提着焚着御香的销金提炉。一时之间宁荣街里氤氲着丝丝淡雅的香气,不免让人有种心生惭愧之意。

  几个冠袍带履的太监,高高举着一把曲柄七凤金黄伞威严而来,其后面无表情的跟着一众执事的太监,手上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御用之物。

  等到这些宫中仪仗全部走过以后,才看到一顶由八个太监抬着的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而来,贾母等人见了,连忙在路旁跪下,低首噤声。

  像宝玉、宝钗都一众小辈在国礼面前也是要老老实实地跪迎那位只存在于大人话语之中的尊贵皇妃,而如贾政、贾赦、贾母、王夫人等这些长辈才刚刚膝盖一软,那边便飞跑过几个太监来扶起他们。

  宝玉他们就只能继续跪在地上,好在之前便做了些许准备,膝盖上面都垫了些软物。按理说这种偷奸耍滑的把戏在迎接贵人的时候也是不应该出现的事情,不过只要小辈自己不作死,一般都不会有谁特意挑出来说事。饶是一些官职不低的大臣们在跪迎宫里来的贵人之时也不免垫些东西。

  那版舆抬进大门、入仪门往东去,到一所院落门前,有执拂太监跪请下舆更衣。元春抬眼瞧去,即便是透过厚重的面纱也能看到那五光十色的绚丽颜色。只见院内各色花灯闪灼,皆系纱绫扎成,精致非常。上面有一匾灯,写着‘体仁沐德’四字。

  元春身为大魏的皇贵妃,其言行举止都是代表着皇家的颜面,因而省亲都与一般豪门大妇的归宁大相径庭。

  既进得自己朝思暮想的娘家,瞧着那熟悉的一草一木,一时间竟无语凝噎,可是思家心切的元春却是不能立马与自己的父母想见,必须要按照宫里的规矩来。

  因此元春入府之后,必须要现在“体仁沐德”殿当中更衣。说是更衣,其实却也并未更衣。只不过是由嬷嬷仔细检查了一下元春身上拘束有无松动、发饰凤冠佩戴十分妥当等等事宜,毕竟贵妃娘娘全身都在厚重的黑袍包裹之下,贾家众人除了那沉默的黑色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元春再次上舆入园,等到下舆的时候,那灯火辉煌的炫

目之感令这位久受拘束的皇贵妃不免一时竟有些怀疑自己脸上的面纱还在不在。女人微微凝神,却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景象,富贵风流。此等奢靡豪贵之景,莫说是一般的世家大族,便是在大魏的后宫里面也是不常见的景象。

  得见如此豪华富丽的园子,元春不免默默叹息贾家奢华过费,为了给她修建这一座省亲别墅,不知道花费了多少银两。

  之前看家信里说道修建大观园的时候还差二十余万两白银,当时自己还想到莫不是自家的钱财都是些店面当铺之类的死物,一时之间拿不出太多现银,把那二十万当做了修建院子的总和。如今这般看来,这座奢靡华贵的省亲别墅恐怕是二十万的数倍不止。

  一时之间也是默然不语,总觉得如此奢靡似有不妥之处。虽然是皇上玉口一开,施恩下来让自己省亲归宁,这省亲别墅也正是因此而修建。可臣子的家里竟然比皇室还要华贵气派,若是落入了皇上的耳里,恐怕会心生芥蒂。

  只是现在的她却是无法开口说话,便是能够开口说话,这般违制的话语又岂能在如此人多耳杂之处当面说出?她只能默默的观赏着园中的美丽景色,入得那行宫深处,但见庭燎烧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说不尽帘卷虾须,毯铺鱼獭,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

  真是

  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心中惶恐伤感却不能让周围的宫女太监们察觉到,自己亲近的家人们却还在正殿一旁的偏殿里恭恭敬敬的候着。元春更加是体会到即使已经相隔咫尺,却依然如隔天涯般的那种深深的距离感。哪怕省亲归宁,回到家中的自己都已经不再是那个待在闺房之内的贾氏嫡女了。

  元春默然无语,在昭容和彩屏的搀扶下,进入正殿。礼仪太监跪请升座受礼,两陛乐起。礼仪太监二人引贾赦、贾政等于月台下排班,殿上昭容传谕曰:“免。”太监引贾赦等退出。又有太监引荣国太君及女眷等自东阶升月台上排班,昭容再谕曰:“免。”于是引退。

  茶已叁献,贾妃降座,乐止。到了这个时候,国礼才算是全部做完,接下来剩下的一点时候才是元春那不可多得的省亲时间。

  元春内心的惶恐不安此时全部被思念的激动兴奋所取代,当即是弃了轿辇,乘坐省亲车驾出园。到了贾母所在的荣庆堂,这里也是她度过了十多年的地方。

  等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荣庆堂,多年未能得见一面的祖、母、孙叁人甫一相见,便是泫然欲泣。元春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迭。

  元春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叁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探、惜叁姊妹等,俱在旁围绕,一时也是垂泪无言。

当这些女孩凝望着她的时候,元春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们的眼神看的好像并不是一个贾家嫁出去的女儿,并不是曾经和她们交情甚笃的长姐元春,而是一个地位尊贵的嫔妃——那一双双灵动的双眸之下暗藏着难以逾越的疏远。

  当然现在的她的确和眼前的女孩们截然不同,皇室的改造彻底改变了这位贾家的嫡女。隔着一层厚重的面纱,省亲的贵妃娘娘又挨个见过家中姐妹。

  元春发现了她们与自己最大的不同之处:她们的眼睛可以自由的看向任何想要看到的地方,而不会受到这些那些看似轻薄实际上能够在最大程度阻碍女人视线的布料遮挡;她们的双脚也可以自由的走动着,尽管步幅还是需要遵循名媛闺秀的步长,但相较于元春而言已然是一种极大的自由了;她们的双手也没有被冰冷而坚硬的金丝笼禁锢住,摆出一个美丽而又残忍的反向祈祷的姿势,她们可以不依赖自己的侍女而独立的完成大部分的事情。

  反过来再看看这位地位崇高的贵妃娘娘吧,经过了诸多改造以后的她什么也做不了,她的全身上下、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皇室控制住,连最微小的细节都没有放过,从她睡觉的姿势再到她的穿着打扮,都要严格按照皇贵妃的礼制。

  现在的她连说句家常话的能力都没有,只能默默的流着无声的眼泪。一时之间,心中感慨万千,五味杂陈。众女见了,便又是垂泪不语。

  正在这时,一位体态略显健壮的宫女悄无声息的走到元春身旁,伸手在贵妃娘娘的后背轻点一下。由于她的动作极其隐秘,以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无一人看到她手上的动作。

  一股熟悉的暖流从僵硬的腰间涌上香舌,元春惊恐的发现自己居然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她目前的认知来讲,只有皇上那股极为精纯的内力才能暂时连通舌尖上断开的经络。

  难道皇上竟也是乔装打扮随着省亲队伍来到了自家府上?可是皇上为什么这么做?省亲别墅里那极致奢靡的气派场面皇上是不是也看到了?皇上心里又会是何等的想法?……

  这一连串的为什么惹得元春秀眉微蹙,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皇上一代天子为何要如此行事。不过她自然是清楚皇上那刚愎自用的性子,既然是乔装打扮,定然是不希望自己的身份被戳穿。

  这位贵妇娘娘便拉着贾母、王夫人安慰说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

  贾母、王夫人便又是一阵哽咽唏嘘,心中哀伤万分的同时却不约而同的又有了些许欣慰之情。这女子省亲,莫说是尊贵如皇室这般,便是一般的世家大族都

要给这位大妇上上规矩。

  因而省亲归宁的夫人往往都是沉默禁言,如今自家的嫡女虽然做了那足以比拟凤凰的皇贵妃,却仍然有着在自己家里说话的权利,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元春在皇上眼里的地位之重呢?

  只是她们却是不知,元春的小嘴里面一直都上着“规矩”,只是由于某个人的不请自来,而短暂的去了而已。

  邢夫人等忙上来解劝。贾母等让贾妃归座,又逐次一一见过,又不免哭泣一番。然后东西两府掌家执事人丁在厅外行礼,及两府掌家执事媳妇领丫鬟等行礼毕。

  然后元春重新坐回凤椅,仔细打量了一番便问道,“薛姨妈、宝钗、黛玉怎么不见?”

  王夫人启曰:“外眷无职,未敢擅入。”贾妃听了,忙命快请。

  没过一会儿薛姨妈便款款而来,欲行国礼,亦命免过,上前各叙阔别寒温。元春目光柔和的望着薛姨妈,简单的寒暄几句,便看向那两个令自己胞弟为之魂牵梦绕的表妹。

  这一看之下却是发现了这两位姐妹的独特妙处。她们想必都是穿了高跟鞋,只是鞋跟的高低有所不同。那身子娇小,有些踉踉跄跄的定然便是那个从小体弱多病的黛玉,虽然在面纱之下瞧不真切女孩具体的样貌姿色,却依稀能从那妙曼的轮廓窥探出这林家嫡女的风姿绰约之处。

  而那位体态丰腴、行走之间如履平地的高挑女子定然便是那位蕙质兰心的薛氏女,显然她对自己的要求很高,才这般娇小的年岁便能轻而易举的驾驭住这种高度的高跟鞋,想来私下里练习的时候付出了不少的心血。

  元春于是便笑道:“你们二女果然是各有风情,一个娇憨伶俐,一个端庄优雅,难怪宝玉一直都对你们情有独钟。本宫每每读着家里送进宫的书信,里面谈得最多的可就是你们和宝玉的事情呢。”

  宝钗、黛玉二人皆是俏脸渐粉,虽然说她们平日里时常打闹嬉戏,却也不过当作是孩童之间的游戏玩乐,可元春乃是宫里独一无二的贵妃,地位尊贵。其言行举止都代表着皇室的颜面,元春此时这话难免不被这两位有着玲珑心思的女孩揣度一二。她们二女相视一眼,屈膝福礼,悄然退下台去。

  执事太监及彩嫔,昭容各侍从人等,宁国府及贾赦那宅两处自有人款待,只留叁四个小太监答应。母女姊妹深叙些离别情景,及家务私情。

  黛玉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性子,便是没有事情都要自己想出个天大的事情出来。元春的话语显然在她的心里不止掀起了一点波澜,她仔细咀嚼着元春话里话外的含义。

  我们和宝玉的事情,难不成这位贵妃娘娘竟然想着要自己和宝钗效仿那娥皇女英共事一夫?这种事情我可做不出来,尤其是在那位薛家宝钗的面前。

  想到那种可能的

 羞人场面,黛玉心中不免羞涩难当。在众人看不见的时刻,黛玉柳眉微挑,目光悄然飘向了一旁正襟危坐的宝钗。却见那端坐的少女肌骨莹润,举止娴雅,更是难得的是一向不爱涂脂抹粉的宝钗今日确实好生打扮了一番,还戴着金光闪闪的一幅头面,却平白多了几分雍容华贵的气质。如此盛装打扮之下,一时之间园子里的姑娘们倒都被她比了下去。

  特别是她今日脚上踩着的两只高跟鞋,那鞋跟的高度和她平日里穿的那双高了不是一点半点。明明那日开足的时候大家都是穿着一样小巧鞋跟的高跟鞋,软糯的裙裾之下,纤细的鞋根若犬牙交错,煞是可爱。而今天宝钗却颇有心计的换了鞋子,本就高挑的身子更是被拔高了一些。就这般款款走过去,便又是添了几分能让人眼前一亮的高贵气质。

  这般胡思乱想着,黛玉的俏脸上略有不怠之色,只是还没出现多久便被她很好的隐藏了下去。虽然她照年纪讲起来还是个没有出阁的姑娘,但其实就心智而言或许她已经不弱于贾府里的某些成人。

  宝钗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凤座之上的元春,今天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位在贾家流传已久的元春,也是那在后宫之中颇得皇帝盛宠,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贤德皇贵妃。

  那种一声令下,原本在她眼中不可一世、掌握贾府生杀大权的贾母和王夫人都得毫不犹豫的跪下听命的至尊皇权,那种孤绝于千里之外的贵人寂寞,那种极度的优雅和无助,无一不让宝钗心中为之悄然一荡。正所谓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入宫为妃,这便是她父亲临终之前为薛家找的最后一条生路,也是她或许会为之磋磨一生的可能结果。虽然贾家没人当面说过,但心思细腻的宝钗自然明白以自己的门第出身,哪怕才华再出众,容貌再美丽,都不太可能在那美人繁多的后宫之中占据多大的一席之地。不然自己也不会到了最后关头直接放弃的遴选的资格。

  而元春所达到的位份更是宝钗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贵妃,还加以贤德二字作为贵位份的封号。如此帝王深宠加身,元春已经达到了一个女人所能够达到的最高地步了。

  又有贾政至帘外问安,贾妃垂帘行参等事。

  元春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

  那看似平淡不夹带任何私人情绪的话语,在有心人听来却能细细品味出那阔别母家已久的女人对自己家族深深的眷念,以及那藏得极深的一抹怨怼。不知道在怨怼谁,也不知道为何怨怼,只知道它若隐若现又忽而飘散。

  贾政心中蓦然一动,却不敢有丝毫其他的情绪表露出来,只含泪启道:“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且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得报于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外,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

  元春心中喟然一叹,她离家数年之久,在那金碧辉煌的寝殿里还不觉得,一回到贾府,眼前尽是自己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那种难耐的思念情愫便如潮水般开始疯涨。

如今见面,话还没有说上两句来,自家的父亲却是张口一个皇家闭口一个皇家,好似没有半点对自己这个女儿的想念之情。元春自然知道父亲在考虑着什么,又想着附近或许还有着皇上乔装于无数宫婢之间,一时之间竟是无语凝噎。

  等了半晌整顿好情绪的贵妃娘娘这才平淡的说道,“本宫自然省得,平日里以侍奉皇上为重,闲暇之时保养己身,还望父亲不要过于挂念才是。”

  贾政顿了顿,又启道:“另有,园中所有亭台轩馆,皆系宝玉暂且题名。若其中有一二处稍可寓目者,请娘娘别赐名为幸。”

  元春听说宝玉居然能够为之提名,不免莞尔笑道,“一晃多少年未见,宝玉果进益了。”

  贾政等人告退出殿。元春瞧了瞧,未见那位胞弟的身影,于是问道,“宝玉为何不进见?”

  贾母乃启:“无谕,外男不敢擅入。”

  元春命快引进来。便有几个小太监出去引宝玉进来。曾经那个虎头虎脑男孩也是略有沉稳的先行跪下,行国礼完毕后,贵妃娘娘便命他进前,打量了一会儿宝玉的穿着打扮,觉其稍显成熟,又细细瞧去宝玉逐渐张开的俊朗面容,又是笑道,“比先竟长了好些……”

  话还没说完,元春的俏脸上便晴转多云,竟又是泪如雨下。

  尤氏、凤姐等上来启道:“筵宴齐备,请贵妃游幸。”元妃等起身,命宝玉导引,遂同诸人步至园门前,早见灯光火树之中,诸般罗列非常。

  进园来先从“有凤来仪”、“红香绿玉”、“杏帘在望”、“蘅芷清芬”等处,登楼步阁,涉水缘山,百般眺览徘徊。一处处铺陈不一,一桩桩点缀新奇。

  元春先是极加奖赞,话锋一转便又很是严肃的劝道,“以后不可太奢,此皆过分之极。”

  只是沉溺于嫡女得圣极宠的贾府众人究竟能把元春的话听进去几分,那恐怕还是个问题。已而至正殿,谕免礼归座,大开筵宴。贾母等在下相陪,尤氏、李纨、凤姐等亲捧羹把盏。

  贵妃便传笔墨伺候,自己口述,王夫人代为执笔,择其几处最喜者赐名。按其书云:

  “顾恩思义”匾额

  “天地启宏慈,赤子苍头同感戴;古今垂旷典,九州万国被恩荣。”此一匾一联书于正殿

  “大观园”园之名

  “有凤来仪”赐名曰“潇湘馆”

  “红香绿玉”改作“怡红快绿”即名曰“怡红院”

  “蘅芷清芬”赐名曰“蘅芜苑”

  “杏帘在望”赐名曰“浣葛山庄”正楼曰“大观楼”。东面飞楼曰“缀锦阁”,西面斜楼曰“含芳阁”;更有“蓼风轩”,“藕香榭”,“紫菱洲”,“荇叶渚”等名;又有四字的匾额十数个,诸如“梨花春雨”、“桐剪秋风”,“荻芦夜雪”等名,此时悉难全记。又命旧有匾联俱不必摘去。于是又

 题一绝云:

  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回到正殿内,贾家男眷皆已遣散,元春垫着足尖优雅地由那位陪伴了她数年之久的嬷嬷指引着,身后还跟着那位身材健壮的宫女。

  贾母和王夫人带着她重新走入那间她从前居住生活了十四年的闺房,她们一同坐在柔软的床上,恬静的模样像是话家常一般。

  “贵妃娘娘,您能短暂的揭下身上的拘束,让我这个老婆子最后见自己的孙女一面吗?”在短暂的寒暄以后,贾母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让元春有些心惊的话。或许是贾母有些老糊涂了,又或许如她这般半截身子埋进土里老妪最后的心愿便真的只是如此。

  但出乎元春意料的是,那位冰冷无情的嬷嬷开口说话了,“当然可以,只是时间不能太长。”她的话语依然淡漠得如同一个死人,语气里可却是元春从未想过的宽容。

  王夫人的眼角还噙着晶莹的泪珠,她缓慢的取下了元春身上用以蔽体的黑色罩袍,以及那层层迭迭的厚重面纱,把贤德皇贵妃那经过改造以后的美丽面容和那惊艳的诱人身材展现在她自己的母亲和祖母面前。

  “元春,你的手臂变得更加的优雅了,这种反向祈祷才能让一个女人达到那种完全的无助,才能体现出你高贵至极的身份。还有你的纤腰,它现在是真的盈盈不足一握,而不是那些附庸风雅的士人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王夫人脸上满是欣喜之色。

  贾母颤巍巍的用枯枝般的手指拨弄了一下自己孙女脸颊两侧的细小金链,“元春呐,现在的你才真正像是一个贵人,只是在人前却是要被这厚重的黑袍遮蔽身体,不免有些可惜。若是让你的那些个妹妹瞧见了,恐怕心生向往之下,咱们贾家还得多上几个娘娘来。如此姐妹共事一夫,都是男人喜欢的事情。定然能为你博得更多皇上的宠爱。”

  “元春,你觉得应该把府上的哪位姑娘送进宫里去?”王夫人殷勤的说道,她们似乎都在这场卖女儿的交易中获益不少,以至于心生更大的贪婪,“迎春和惜春不够精明,探春又是精明过了头。黛玉的性子就不适合宫里,勉强送进去也无济于事。宝钗倒是个懂事识大体的姑娘,只是咱们府上已经流传了好一阵的金玉良缘,若是就这么把她送进宫里去,难免丢了咱们贾家的名声……”

  但是优雅且无助的元春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默默的凝视着还在喋喋不休的母亲和祖母。不知何时,那位身材健壮的宫女又是伸手在贵妃娘娘的腰间一点,元春顿时又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贵妃的优雅和无助使她无法说话。贵妃的优雅和无助使她无法动弹。贵妃的优雅和无助使她无法像她的母亲和年岁增长以后愈加天真的贾母那样在无知中过上锦衣玉食的优渥生活。

  但是贵妃的优雅和无助并没有阻止一滴滴晶莹的泪珠从那张金光闪闪的俏脸上流下。

  “贤德皇贵妃娘娘流下了幸福的泪水。”那位宫女“好心”地为感到有些困惑的两位贾家长辈解释道,只是令人感到有些奇怪的是,这位宫女的声线与寻常的女子相比略微有些低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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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本小说也是走向了完本,一开始只是看红楼同人有感,便着手准备了一番。想要窥探一下元春光鲜亮丽背后那冰冷凄婉的深宫生活。不过在场景方面的描写还很是欠缺,以至于元春省亲这一个本应该是重点描写刻画的场景,到最后却只能大量借用红楼梦的原文。还是略有可惜的,没有把那种冲突、荒诞充分表现出来。这也算是我自己的老毛病了。希望再经过一些时间的沉淀以后,这些问题能够得到相应的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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